第二天，天色依旧阴沉，乌云低垂，仿佛随时都会压下来。
山间的晨风带着湿冷的寒意，比往日更刺骨几分。
初九很早就醒了，或者说，她几乎一夜未眠。
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悬灵的警告、那诱人的十万块，以及“仁和医院”四个字背后沉甸甸的未知危险。
她盘腿坐在蒲团上，进行每日例行的早课，试图通过诵读《清净经》来平复心绪。
然而，往日能让她迅速沉静下来的经文，今天却仿佛失去了效力，字句在脑海中盘旋，却无法落定。
心底那份因巨额报酬而起的波澜，以及更深层的不安，始终难以抚平。
“心浮气躁，念经也是白念。”悬灵冷飕飕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，毫不客气地戳破她的伪装。
初九停下诵经，撇了撇嘴，没跟他斗嘴。
她知道自己状态不对。
伸手从帆布包里取出那面双面雕花铜镜——她的罗盘。
冰凉的镜身入手，她凝神静气，将一丝微弱的灵力灌注其中。
镜面上那根纤细的指针先是茫然地转动了几圈，随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，猛地指向了西北方向——正是仁和医院所在的大致方位，并且指针微微颤抖着，带给人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。
“感觉到了？”悬灵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，“煞气冲天，怨念盘踞，如乌云盖顶。这还只是远远感应。那地方，比本大人预想的还要麻烦。”
初九沉默地看着颤抖的指针，心头沉重。
她收起罗盘，又拿出了那根雷击木毛笔。
指尖拂过笔身，能感受到内里蕴含的、至阳至刚的微弱雷意。
这可都是师父留下的好东西，可惜以她目前的功力，能引动的力量十不存一。
“光靠这些东西，不够。”悬灵再次开口，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认真，
“你需要准备更多‘净天地神符’，普通的驱邪符箓在那里效果恐怕大打折扣。朱砂要用最好的，混合你的指尖阳血。还有，设法找些陈年糯米和赤硝来，越多越好。”
初九皱了皱鼻子：“最好的朱砂？老铃铛，你知道那多贵吗？还有赤硝，那东西现在可不好找……”
她的钱包可经不起这样折腾，那七万定金还没影呢。
“命重要还是钱重要？”
悬灵反问，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嘲讽，“不想准备也行，现在反悔还来得及，把那烫手的邀请推掉。”
初九不说话了。
她站起身，走到大殿门口，望着阴沉沉的天空。
修缮道观需要钱，应对危机需要资源，这两座大山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。
她摸了摸那个空空如也的锦囊——那是师父以前用来装各种稀奇古怪材料的小袋子，如今早已干瘪。
“叮——”
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打破了沉寂。
初九迅速拿出手机，屏幕上赫然显示着银行发来的入账通知：70，000.00元已到账。
资金到位了。
看着那串真实的数字，初九深深吸了一口气，仿佛将这沉甸甸的“买命钱”所带来的压力也一并吸入肺中。
她没有欢呼，也没有恐惧，一种奇异的冷静取代了之前的焦躁。
“走吧。”她转身，拿起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，语气平静，“下山，采购。时间不多了。”
悬灵轻哼了一声，算是回应。
初九换上了那身中式小褂，将紫色长卷发随意披在脑后。
她对着水缸里模糊的倒影看了看，水中少女紫眸坚定，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，但之前的那点迷茫已经褪去。
她知道前路艰险，但这一步，必须迈出去。
下山的路似乎比往常更长。
初九没有耽搁，径直去了城里那家她偶尔光顾、但每次都觉得肉疼的老字号“百草阁”。
店面不大，古色古香，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和矿物的混合气味。
店主是个戴着老花镜、头发花白的老头，正拿着小秤称量着什么。
“老板，买朱砂。”初九走到柜台前。
老头抬起眼皮，看了她一眼，目光在她独特打扮上停留一瞬，又垂下眼：“要哪种？”
“最好的，辰砂原矿研磨的，要二两。”初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常。
老头动作顿了顿，没说什么，转身从后面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密封的小陶罐，打开，里面是色泽鲜红欲滴、质地细腻如缎的朱砂粉。
“这个价。”他在算盘上拨了个数。
初九看着那数字，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，几乎能听到钱包在哭泣。
但她还是咬牙点了点头：“要了。另外，有赤硝吗？”
老头这次明显愣了一下，推了推老花镜，仔细打量了她一番：“小姑娘，你要赤硝做什么？那东西……可不常见，性子烈，一般人用不好。”
“有用。”初九言简意赅，不想多解释。
老头盯着她看了几秒，似乎在权衡什么，最终慢悠悠地弯下腰，从柜台最底下摸出一个小牛皮纸包，小心翼翼地打开，里面是一些色泽暗红、带着金属光泽的结晶颗粒。
“就这些了，存货不多。价格嘛……”他又报了个数。
初九感觉心在滴血。
这七万块，还没捂热乎，就要去掉一大块。
她默默计算着，还要买上好的黄裱纸、陈年糯米、以及一些辅助的药材……预算瞬间紧张起来。
“另外，再要三斤上好的陈年糯米，一沓上等的黄裱纸，还有……”她报出几种辅药的名字。
老头一边慢条斯理地给她拿东西，一边状似无意地闲聊：“小姑娘，看你买的这些东西……是要去处理什么棘手的‘脏东西’？”
初九心里一紧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家里长辈吩咐的，备用。”
老头“哦”了一声，不再多问，只是将包好的东西递给她时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：“赤硝霸道，小心使用。若是……力有不逮，莫要强求。”
初九接过沉甸甸的包裹，点了点头：“谢谢老板。”
付完账，看着手机上瞬间缩水一大截的余额，“赚钱难，花钱易，古人诚不欺我。”
离开百草阁，她又去杂货市场买了糯米和其他零碎。
背着鼓囊囊的帆布包走在回山的路上，初九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。
这些花了大价钱准备的物资，就像是在为一场胜负难料的战争储备弹药，丝毫让人轻松不起来。
回到清微观，已是下午。
她顾不上休息，立刻开始着手准备。
在大殿中央清理出一块空地，摆上案台，铺开新买的黄裱纸，将那罐昂贵的朱砂小心地倒出一部分，然后毫不犹豫地用银针刺破中指指尖，挤了几滴鲜红的血液滴入朱砂之中。
血液融入，那朱砂的颜色似乎更加鲜亮，隐隐泛着一层极淡的金光。
“以血为引，勾动先天一点纯阳，算你还没忘干净。”悬灵的声音响起，带着点勉强的认可。
初九没理他，屏息凝神，拿起那根雷击木毛笔。
笔尖蘸饱了混合她阳血的朱砂，她回忆着《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》中记载的“净天地神符”的画法，手腕悬空，灵力通过笔尖缓缓灌注。
然而，笔尖刚触及黄纸，她就感到一股滞涩之感，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阻碍她。
符文的线条歪歪扭扭，灵力时断时续，根本无法流畅地构建出完整的符意。
连续失败了七八次，浪费了好几张昂贵的黄纸，初九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，呼吸也有些急促。
“笨！”悬灵斥道，“你的心不静，气不稳，如何引动天地之力加持符箓？把这当成任务，当成负担，如何能成？想想你要净化的是那医院里充斥的污秽与怨念！将你的意志，你的决心，贯注其中！”
初九闭上眼，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将杂念排出脑海。
她不再去想那十万块，不再去想道观的维修，甚至不再去想未知的危险。
脑海中浮现的，是小舟奶奶安详睡去的面容，是悬灵指出的那冲天煞气可能带来的灾祸，是她作为清微观唯一传人，不能退缩的责任。
再次提起笔时，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而纯粹。
紫眸中仿佛有微光流转，手腕沉稳落下，朱红色的线条如行云流水般在黄纸上蜿蜒开来，每一笔都蕴含着精纯的灵力和坚定的意念。
淡淡的金色光晕随着笔尖流动，最终汇聚成一道结构繁复、灵光内蕴的完整符箓。
成了！
初九放下笔，看着桌上这张比她以往画过的任何符箓都要复杂、气息都要强大的“净天地神符”，微微松了口气，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弯了弯。
“马马虎虎，总算有点样子了。”悬灵的评价依旧吝啬，但初九能感觉到，他那一丝满意的情绪。
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，接下来的过程顺利了许多。
她沉浸其中，一张接一张地绘制着，直到将购买的黄纸消耗大半，制作了厚厚一叠各种功能的符箓——净天地神符、金光护身符、破煞符……每一种都倾注了她的心血和灵力。
当她终于停下笔时，窗外已是夜幕低垂，山风比昨夜更加狂野，大殿内，充电灯的光芒显得格外微弱。
初九疲惫地揉了揉手腕，看着面前这一堆“劳动成果”，又看了看手机上“都市怪谈研究会”发来的、约定明天下午集合地点的信息。
她将符箓分门别类收好，赤硝和糯米也分别装在贴了符纸的小布袋里。
最后，她拿起那柄金色铜铃，用手帕仔细擦拭。
“老铃铛，”她轻声说，“准备好了吗？”
悬灵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傲然，却又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郑重：
“本大人随时可以。倒是你，今晚好好休息，养精蓄锐。明日……可有硬仗要打。”
初九将铜铃小心地放入帆布包最里层，与其他法器放在一起。
她站起身，关了灯，大殿陷入一片黑暗，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，短暂地照亮祖师爷沉默的容颜。
风雨欲来，黑夜漫长。
而明天的太阳升起时，便是她与悬灵，直面仁和医院未知恐怖的时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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