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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5-07-07 07:31:29

我和姐姐是双胞胎。

可是我一直生活在姐姐的阴影之下。

她生得貌美,顾盼生姿,冰雪聪明。

我恨她夺走一切光芒,于是动了她的男人。

后来姐姐死在姐夫刀下那天,是我递的匕首。

第一章:血

烛火一跳,映亮地上那滩浓稠、还在蔓延的暗红。

我的姐姐,那张与我如同镜中倒影的脸,此刻泡在血泊里,了无生气。

她最爱的杏色并蒂莲襦裙,染成了刺目的褐。

姐夫林珩,握着染血的短匕,刃口寒光刺眼。

他脸色惨白,嘴唇哆嗦,眼神涣散。

“我……我不是存心的!”他声音抖得不成调,“一时气昏了头!她拿短匕捅我……”

我扑过去,紧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,脸贴着他冰冷的颈侧,声音又软又柔:“珩郎,莫怕,有我。”

他死死回抱住我,手指几乎嵌进我骨头,绝望地祈求:“真……真愿帮我?丽娘?”

“自然。”我抬头,眼神坚定温柔,指尖拂过他汗湿的脸颊,“我会帮你。有我在,天塌不下来。”

当然要帮。

那短匕,是我趁乱塞进姐姐妆奁的。

姐姐必因他的风流账与他争执至死?

这正是我想要的。她压了我一辈子,处处都要赢我,连林珩这十里八乡最俊朗殷实的郎君也要抢去。

凭什么?

更梆敲过三更,离天亮不远了。

得在官差来前,处理掉姐姐的尸体。看着她死寂的脸,冰冷的快意顺着脊骨爬上,让我兴奋得战栗。

是,我心思毒。

可这能怪我吗?

从小到大,她像座山压着我,夺走所有光芒。

爹娘临终,拽着我的手也只一句:“丽娘……多学学你阿姐……”

第二章:影

我一直活在她的影子里。

大周朝,民风开放,鼓励女子读书。

我挑灯夜读熬红眼,才勉强得第二。她随意翻翻书,便能独占鳌头。先生赞她“天资聪颖”,看我只有“尚需勤勉”。

情窦初开时,我咬着笔杆,给柳家小郎君的情诗,字字斟酌。诗笺未送,却闻她已与他踏青同游,金童玉女,人人称羡。

听得最多的话是:“你们真是双生子?怎差这般远?”像细针扎心。

是啊,一样的脸,谁会将我这半旧衣着、眉眼怯懦的次品,与那云端凤凰般的她联系起来?

连她自己也曾斜睨我:“丽娘,你永世……赢不了我。”

她的存在,是我活着的败笔。

我恨她的美丽,恨她的优秀,恨她不费力气拥有一切……包括林珩。

好在,命运打盹了。

爹娘病逝,家道中落。

我咬牙拿出积蓄,在镇上盘下小绸缎铺。每日天不亮起身,与商贾周旋。

几年下来,攒下些银钱。我为应酬,学起梳妆。枯黄短发挽成灵蛇髻,插支玉簪;灰扑扑粗布换绫罗绸缎;调脂弄粉,描眉画眼,摸索出妩媚风流的韵致。

镜中人变了。

丑小鸭有了颜色。

我开展示自己,那些曾围着她转、托我递情诗的公子,看我的眼神也热了。

我享受这追逐,流连男子殷勤。

那些女人背后骂我狐媚子,又如何?

比起姐姐的轻视,这算不得什么。至少,我在发光。

姐姐却背道而驰。

她嫁了林珩。

林家望族,林珩才貌佳。姐姐本在大周女帝亲自督办的“清音阁”学琴艺歌舞,前途可期。

遇到林珩,变了。

情浓时,她竟信了林老夫人鬼话:“女子学歌舞作甚?安心开枝散叶。林家还能亏待你?”

鬼话!只有傻子才信!女子无立身之本,高门大院便是无根浮萍!她偏信。

简单婚礼后,姐姐成了少奶奶。生子后,更不提“清音阁”,安心做贤妻良母,困在后宅。整日奶孩子,侍奉婆母,活像拉磨老牛。

世界只剩家长里短。聚会上晒娃、抱怨婆婆,闺蜜们交渐渐疏远。

凤凰,拔去了羽翼。

一日,她递来花笺,字迹疲惫:“丽娘,许久未见。心绪烦闷,若得闲,盼过府一叙。”

看着字迹,我暗笑,低头了?

菱花镜前,我精心准备。

我将长发挽她最爱的双垂鬟髻,妆容模仿她未嫁时的清淡,薄粉,浅朱唇,眼尾淡扫桃花胭脂。

鹅黄低领碎海棠襦裙,衬得脖颈修长。

耳后腕间,点清甜橘柚香露。

镜中的我,有她当年神韵,更有她已丢的娇憨脆弱!

提上酥香斋林珩爱的牛乳蜜饯糕,我登上青帷小轿。

轿帘掀,姐姐迎出。

她藕荷色旧襦裙,系围裙,发髻松散,眉间倦意。

看我瞬间,她眼中掠过讶异,化为复杂。

“丽娘,你……变样了。”她语气干涩。

“谢阿姐夸。”我递过点心,笑容温婉,“酥香斋牛乳蜜饯糕,想着阿姐姐夫或喜欢,带些尝尝。”

花厅弥漫奶腥沉闷气。

我坐酸枝木椅,无聊缠发丝。

姐姐抱锦绣襁褓婴孩出来。

“快看小外甥,可像珩郎了。”她将孩子送到我面前。

婴孩粉雕玉琢,乌溜大眼看我。

若非姐姐的孩子,或觉可爱。

但酷似林珩的小脸,只让我恶心厌烦。

我强忍不适,虚点脸颊,挤出笑:“真……可爱。”

她未察觉,抱哭闹孩子,喋喋诉苦:林老夫人挑剔奶水、克扣用度、指使下人气她;每日照料孩子辛苦、腰酸背痛、睡不安稳……抱怨琐碎冗长,如夏夜蚊蚋。

我面露同情,心却冰冷。我终于明白她闺友为何远避。

若有此姐妹,我也躲。

日影西斜,已到傍晚时分,她惊醒,慌忙交孩子奶娘,告罪奔厨房张罗晚饭。

花厅剩我一人。

我拈蜜饯糕小口吃,目光扫过陈设,落在那扇雕花门。

门,轻开。

一道高大身影逆灯笼光入。宝蓝暗纹直裰,玉带束腰,肩宽腰窄,风姿俊朗。林珩。

林珩似刚下衙归,带仆仆风尘。目光触及灯下我,脚步顿,唇角勾起。

“怎吃成小花猫了?”林珩低笑悦耳,径直走来。笑容、语气、眼神……分明看心爱之人。

我的心,如重锤狠擂,剧跳欲破腔!

剑眉星目,鼻梁高挺,薄唇含笑。烛火镀金边,俊美非凡。

总算明白!高傲姐姐为何为他困四方宅院!林珩……这般好看!

“瑞娘,今日这般……”他伸手,亲昵宠溺,拂我沾糕点屑唇角。

“珩郎,你回来了!”姐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。接着,她看到这一幕。

电光火石,我猛起身,裙裾涟漪。

我脸换窘迫无辜,扯歉笑:“姐夫……错认我成阿姐了?”

林珩手停半空,宠溺笑僵,化尴尬羞赧。飞快收手,挠头,眼神在我与姐姐间逡巡,耳根泛红。

“啊……瞧我记性!”打哈哈掩饰,“忙晕头,一时眼拙。丽娘莫怪!是了,瑞娘有孪生妹妹……”

他讪笑,目光却若有若无,流连我脸。

第三章:丝

晚饭如嚼蜡。

姐姐换下围裙坐林珩侧,脸带劫后余生般温顺笑。

林珩从容,为她布菜,说衙门趣事,逗她掩唇笑。

恩爱缱绻。

姐姐无声宣示主权,嘲讽我失态。

她目光投我,隐晦胜利者优越:“丽娘,你该寻知心人疼惜了。总独来独往,非长久计。”

语气神态,如儿时夺我心爱物后假惺惺安慰!

一股冰冷怒火窜上我的心头。

“阿姐放心,”我放下银箸,垂眼掩戾气决心,声轻柔清晰,“妹妹省得。”

我要找的,近在眼前!

饭毕,姐姐被林老夫人丫鬟叫走。

机会来了。

我轻踱书房。门虚掩,透暖黄烛光。

推门入,林珩坐宽大书案后,提笔批账册,侧脸专注沉静。

我深吸气,换脸懵懂天真、无限仰慕,款步案前。

我声放软,带怯意好奇:“姐夫?”

林珩抬头,讶异,化温和笑:“丽娘?有事?”

我点头,手绞腰间丝绦,做小女儿娇态:“听阿姐说……姐夫熟读诗书,账目经济精通?衙门管钱粮,是么?”

他失笑,放笔靠椅背,眼神包容:“俗务耳,略懂一二。丽娘也对生财道感兴趣?”

“姐夫太谦!”我瞪大眼,脸满崇拜,“厉害!我小铺盘账,遇糊涂处,理不清愁几日没睡。姐夫……能指点一二?”声带软软央求。

“盘账?”林珩挑眉,意外有趣。看我不谙世事样,笑加深,“说说,何处理不清?姐夫……尽力解惑。”

鱼儿上钩了!

我心冷笑,面绽惊喜,如得恩典。袖中摸出备好写疑难素笺,双手捧递。

我指尖递出,状似无意擦他手背。

我俯身靠近,仰脸,声压低,恳求到:“那……姐夫留个信处?万一,日后有蠢笨处请教,免总叨扰阿姐与你。我,何处寻你?”

书房静,烛芯轻噼啪。

暖黄烛光笼两人,墨香橘柚气弥漫。

林珩目落我脸,扫素笺,停我指尖。

见他喉结轻滚。

沉默。烛火跳。

我心悬,面维纯真期待。

君子啊,纵动邪念,也需遮羞布。

我几以为拒时,他忽笑。笑意温和包容,带玩味征服欲。伸手,非接素笺,握我手腕,力道不重,却不容置疑温。

“傻丫头,何言叨扰。”声低沉沙哑,“一家人何两家话?”另手取笔,就我摊开素笺,空白处龙飞凤舞书:

城西,柳枝巷,第三户,朱漆门。

“遇难处,或闲暇,遣人送信至此。”他松手,指尖若有若无划掌心,留灼痒。素笺推回,眼神深邃如漩涡,“此处……清静。”

我飞快收手,攥紧带他体温墨迹素笺,如握烙铁。

我脸适时飞霞,垂首声细:“嗯……谢姐夫……记下了。”

“去吧,夜深了。”他重提笔,语气复平淡,似暧昧未生。

行礼,逃似退书房。廊下冷风扑面,停步靠冰柱,摊掌。

月下,字迹如刀刻。

城西,柳枝巷,第三户,朱漆门。

我抬头望墨蓝夜空,无星。

我冷笑不止。

鱼儿上钩。

该……收网了。

第四章:网

城西,柳枝巷,第三户,朱漆门。

这方小小的私宅,成了我和林珩的巢穴。

我成了这里的常客。

借口铺子账目繁琐,时常带着疑难前来请教。

初时,他尚端着姐夫的架子,指点账目也一本正经,只眼神里的暗流瞒不过我。

我穿着特意裁制的软罗襦裙,比在府中更显身段。

熏着更甜腻的香。

在他俯身讲解时,鬓边一缕青丝会不经意扫过他的手背。

他讲解的声音会微微一顿。

“姐夫,这里还是不太懂呢……”我蹙眉,指尖点在账页上,身子微微前倾,风光若隐若现。

他的呼吸会重一分,讲解便有些心不在焉。

终于,一个雷雨交加的午后。

窗外电闪雷鸣,雨幕如瀑。

屋内烛火摇曳,气氛粘稠。

我不慎打翻了砚台,墨汁泼了他一身。

“哎呀!姐夫恕罪!”我慌忙掏出手帕去擦,指尖隔着湿透的锦缎,触碰到他胸膛。

他的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。

那双总是含笑的眼,此刻燃着火焰,紧紧锁住我。

“丽娘……”他的声音喑哑得不像他,“你可知,你这是在玩火?”

“我……”我抬眸,眼中蓄满恰到好处的惊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媚态,“姐夫,我……我不是有意的……”

“不是有意?”他低笑一声,猛地将我拉入怀中。

雨声、雷声都被隔绝在外,只剩下他的呼吸和我的喘息。

鱼儿,彻底落网了。

此后,这朱漆门内,春色无边。他迷恋我,迷恋我身上那股糅合了姐姐旧影与新鲜刺激的妖冶气息。

我则像个最高明的傀儡师,用柔情蜜意,牵动着他的心神。

我常在不经意间,向他传递着姐姐的不堪。

“前日去府上寻阿姐,见她又在和奶娘抱怨婆母呢,话里话外……唉,听着都替姐夫心累。”

“昨日在铺子里听几位夫人闲谈,说阿姐在别家宴席上,抱着孩子哭诉姐夫冷淡……姐夫待她,已是极好了。”

林珩的眉头越皱越紧,对姐姐的厌烦与日俱增。

他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,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。

姐姐的疑心,终于像野草般疯长。

一个傍晚,我故意挽着林珩的胳膊,在朱漆门外的巷口偶遇了采买归来的姐姐。

她提着篮子,站在暮色里,看着我们依偎的姿态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

“丽娘!林珩!你们……你们……”她嘴唇哆嗦着,话都说不全。

林珩下意识想抽回手,我却更紧地攀附上去,脸上是无辜的委屈:“阿姐,你误会了,姐夫只是送我出来……”

“误会?”姐姐凄厉地笑起来。

“好一个误会!你们这对狗男女!”她猛地将手中的篮子砸过来,蔬果滚落一地。

林珩脸色铁青,彻底撕破了脸:“够了!瑞娘!!你看看你这副疯婆子模样!整日里疑神疑鬼,怨天尤人!丽娘哪点不比你强?”

姐姐如遭雷击,死死盯着我们,那眼神,空洞绝望,又带着一种冰冷的恨意。

她没再说话,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。

火,点着了。

第五章:刃

姐姐的反击,比我想象的更快,也更蠢。

她开始变本加厉地闹。

在林府哭诉,去林珩的衙门哭诉,甚至来找我闹。

林珩对她最后一点耐心也消磨殆尽,避之唯恐不及。

时机到了。

我精心布置了最后一击。

我打探到姐姐会独自去城郊的观音庙为孩子祈福,于是雇了个常在街头游荡的无赖,塞给他一锭银子,让他适时出现在姐姐面前,多去攀谈,言语夸张,刻意让多人见到。

当晚,朱漆门内。

我偎在林珩怀里,指尖在他胸口画着圈,语气带着刻意的犹豫:“姐夫……有件事,不知当讲不当讲……”

“何事?”

“今日路过观音庙附近,远远瞧见阿姐和一个陌生男子拉拉扯扯。那男子好像和姐姐很熟悉……但是丫鬟也看到了,的确是我姐姐。”

“轰!”一股暴戾之气瞬间从他身上炸开!他猛地推开我,霍然起身,眼中是骇人的猩红。

桌上的茶盏被他狠狠扫落在地,摔得粉碎!

“贱人!不知廉耻的贱人!”他胸膛剧烈起伏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“我林家待她不薄!她竟敢……竟敢做出这等下作之事!”

“姐夫!姐夫息怒!许是误会!”我假意去拉他。

“误会?!”他一把甩开我,像一头发狂的困兽,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袍,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浓重的夜色里,直奔林府。

好戏,该开场了。

我悄悄尾随,从林府后门进入,躲在不远处,先是听到林珩狂暴的踹门声,后听到姐姐惊恐的尖叫。

紧接着是刺耳的争吵、咒骂、哭喊、东西摔碎的声音……像一场混乱的暴风雨。

“你竟敢红杏出墙!与那等下贱胚子勾搭!把我林家的脸面置于何地!”

“林珩!你血口喷人!是那登徒子纠缠于我!你这负心汉!自己在外头风流快活,倒来诬陷我……”

“还敢狡辩!丽娘亲眼所见!还有丫鬟为证!你这毒妇!心思歹毒!整日哭丧着脸,原来早就存了外心!”

“丽娘?!是她!果然是她!你们这对狗男女!定是她设计害我!林珩!你睁开狗眼看看!她才是毒蛇!”

“闭嘴!你这疯妇!事到如今还攀咬丽娘!她比你温柔!比你懂事!比你干净百倍!你这妒妇!我今日便……”

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,骤然撕裂了所有声音!

接着,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
只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,从铜管中传来。

我的心跳,在那一刻,诡异地平静下来。成了。

第六章:烬

我从后门走出,再故意赶到林府大门。

夜色浓稠如墨。

我走进卧房。

卧房内一片狼藉。破碎的瓷片、翻倒的桌椅、扯落的帷幔……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,甜腻得令人作呕。

姐姐躺在血泊中,心口插着那把眼熟的短匕。

正是我早前精心遗失在她梳妆台夹层里的那把。

鲜血浸透了她杏色的襦裙,在地上蜿蜒成一条暗红的小溪。

她的眼睛瞪得极大,空洞地望着屋顶,残留着最后的惊惧和不甘。

林珩就站在她旁边,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。

他手里还沾着血,脸色灰败,眼神涣散,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。

那把染血的短匕,无声地控诉着一切。

听到脚步声,他猛地抬头,看到是我,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溺水者般的绝望和祈求:“丽……丽娘……”

他声音嘶哑破碎,带着哭腔。

“我……我不是存心的!是她!是她疯了!她要刺我!我……我夺刀时……失手了。我不是故意的!丽娘!救我!”

我扑过去,紧紧抱住他冰冷颤抖的身体,像抱住一个无助的孩子。

我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温柔和坚定,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:“珩郎,莫怕。有我在。我说过,我会帮你的。”

“你……你真的……”他死死抓住我的胳膊,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。

“当然。”我斩钉截铁,捧着他惨白的脸,望进他惶恐的眼睛,“我们得在官差来前,处理好一切。你信我吗?”

他拼命点头,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浮木。

我迅速指挥他清理自己身上的血迹,换下血衣。趁他慌乱之际,我冷静地用备好的油布裹住姐姐的尸身,力气大得惊人。

我们合力将她抬出后门,塞进我早已停在暗巷的驴车。

夜黑风高,只有更鼓单调地敲着。

我将驴车赶到人迹罕至的后山,寻了个早已看好的深坑,将姐姐推了下去,匆匆掩上浮土和枯枝败叶。

“快走!”我催促着魂不守舍的林珩,驾车迅速逃离现场。

回到朱漆门,林珩瘫软在地,像被抽去了脊梁骨。

“听着,”我蹲在他面前,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,“明日一早,你就回府。然后,立刻去报官,说阿姐失踪了!记住,要悲痛欲绝!你是最无辜的丈夫!”

“可……可是尸体……”

“那是我的事。”我眼神锐利,“按我说的做!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,你当时根本不在城中!你会安然无恙!”

我拿出事先伪造好的“赴邻县核对漕粮账目”的文书,上面有他签押,日期正是今日。

又拿出几份盖有“望江楼”印戳的食单,时间连贯,足以证明他今日下午至晚间都在邻县。

“记住!你是接到家仆报信才匆匆赶回的!你什么都不知道!明白吗?”

他看着我,像看着唯一的救世主,眼中是劫后余生的感激涕零。

“丽娘……你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对我这么好……”他声音哽咽。

我看着他此刻脆弱狼狈的样子,想起他曾经的俊朗温柔,心中竟掠过一丝扭曲的快意和……酸涩?

不,是错觉。

“因为你,”我扯出一个温柔到极的笑容,指尖划过他颤抖的唇,“是唯一一个没有轻贱我的人。”

这倒是真话,虽然掺杂了太多算计。

他紧紧抱住我,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。我任由他抱着,眼神却穿过他颤抖的肩膀,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了姐姐的沉沉黑暗。

接下来,该轮到你了,我的好姐夫。 这出戏,才刚刚拉开帷幕。

林珩毕竟杀了人,总是疑神疑鬼,觉得家里闹鬼,让我去陪他。

我以关心姐姐和姐夫的名义,去多次林府探望他。

起初,只是些微小的异常。他总说能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。

接着,是东西莫名移位。他书房珍爱的白玉镇纸,明明放在书案正中,醒来却到了窗台上。

更夫才敲过三更,他卧房的烛火却会毫无征兆地“噗”一声熄灭,留下一室死寂的黑暗,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操控。

“丽娘……你闻到了吗?那味道……又来了……”

他蜷缩在朱漆门内卧房的床角,紧紧抓着我的袖子,眼神惊惶地扫视着四周的阴影,声音嘶哑干涩。

那曾经风流倜傥、意气风发的林珩,此刻像个被吓破了胆的孩子。

“珩郎,莫怕,是窗没关紧,飘进来的花香混了尘土气。”

我轻拍着他的背,声音温柔似水,眼神却平静无波。

我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,知道他已许久未能安眠。

“不!不是!”他猛地摇头,头发凌乱,“我听见了!我听见她在哭!就在门外!那声音……是姐姐!她在哭!她在骂我!”

他指向紧闭的房门,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。

“她说……她说要我偿命!丽娘!她回来了!她回来找我了!”

“是风声,珩郎。”

我将他颤抖的身体搂入怀中,感受着他失控的心跳。

“是风吹过回廊的声音,像呜咽罢了。阿姐已经走了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”

我的安抚暂时平息了他的狂乱,却无法根除他心底的恐惧。

他说闹鬼的迹象愈演愈烈。

深夜里,空无一人的走廊会响起清晰的女子低泣,以及脚步声。

由远及近,停在卧房门外,然后倏然消失。

他惊恐地冲出去查看,却只有一片死寂和冰冷的月光。

有时,他会在睡梦中被冰冷的触感惊醒,仿佛有湿漉漉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。

他夜夜惊厥,精神濒临崩溃。

他开始拒绝独自待在任何房间,看我的眼神也时而充满依赖,时而充满疑惧。

林府的下人私下都在传,老爷是被夫人的冤魂缠上了。

他白天也精神恍惚,对着空气喃喃自语,在衙门里会突然惊恐大叫,最终被勒令归家休养,连孩子也被林老夫人强行抱走,送到乡下别院去了。

他越来越依赖我,像个离不开娘亲的孩童,只有在我身边,才能获得片刻喘息。

他紧紧抓着我的手臂,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,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:“丽娘,如果,如果真是她回来复仇……怎么办?”

我捧着他憔悴不堪的脸,望进那双被恐惧彻底占据的眼睛,声音轻柔:“那我就陪你一起赎罪。我们欠她的,一起还。”

这句话,让他灰败的眼中短暂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。

第七章:终

没想到,林珩活活吓死了。

林珩的死讯传来时,我正在对镜描眉。

丫鬟小梅跌跌撞撞冲进来,脸白得像鬼:“姑娘!不好了!姑爷……姑爷他,从揽月阁顶……跳下来了!”

我手中螺黛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妆台上,断成两截。

镜中的脸,血色褪尽。

赶到林府后巷时,那里已围满了人,指指点点,议论纷纷。

衙役勉强隔开一条通道。

我拨开人群冲进去,一眼就看到花坛旁那扭曲的躯体。

林珩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侧躺在冰冷的地砖上,宝蓝色的直裰沾满尘土和暗红的血污,大滩粘稠的血迹从他身下漫开,染红了周遭的青苔。

他眼睛瞪得极大,眼球微微凸出,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。

人们议论纷纷。

“可怜啊,定是思念亡妻成疾……” “林公子何等痴情人物,竟落得如此下场……” “夫人泉下有知,怕也难安……”

官府的人很快封锁了现场。仵作验看,衙役搜查。

林珩身上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,林府卧房内亦无打斗或外人侵入的迹象。

最终,府衙的结论与我精心营造的假象完美契合:林珩因痛失爱妻,悲恸过度,精神恍惚,最终于揽月阁顶失足坠亡,实为不幸,以意外或自尽结案。

“快了……就快结束了。”我抹去脸上冰冷的泪,眼神重归一片死寂的幽深。

第八章:局

几日后,一个惊人的消息炸响了整个县城。

失踪多日的林家少奶奶王瑞,回来了!

我赶到府衙时,她正坐在偏厅的长凳上。

长发枯槁如乱草,胡乱贴在消瘦蜡黄的脸上。

身上那件曾经光鲜的襦裙破烂不堪,沾满泥污,脚踝处磨破了皮,渗着血痕,一双绣鞋早已不知去向。

她眼神呆滞地望着虚空,整个人像一具被抽干了魂魄的躯壳。

见到我,她那空洞的眼睛才慢慢聚焦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

“丽娘……”她哑声唤道,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难以言喻的恐惧。

从她断断续续、语无伦次的讲述中,一个惊心动魄的真相浮现在众人面前:

林珩风流成性,屡次三番背叛于她。

她心如死灰,却为了幼子隐忍不发。娘家无依,姐妹疏离,满腹苦楚无处诉说,只能偶尔去城中酒肆买醉。

岂料,这竟成了噩梦的开端。

一个常在酒肆附近游荡的乞丐盯上了她!

无论她走到哪里,都感觉有一双淫邪的眼睛在暗处死死盯着她!

她惊恐万分,多次向林珩求助,可他只沉溺于温柔乡,对她的恐惧嗤之以鼻,甚至斥责她疑神疑鬼!

终于,那夜她从酒肆归家途中,行至僻静巷口,被那潜伏已久的乞丐用迷药捂晕掳走!

他将她囚禁在城外一个废弃义庄的地下暗室里!日夜折磨恐吓,意图不轨!

幸而那乞丐身有隐疾,未能真正得逞。

她假意顺从,趁其外出觅食、疏于防备之际,磨断了捆缚手脚的麻绳,拼死逃了出来!

一路不敢回头,赤着脚在荆棘丛生的野地里狂奔,脚磨破了,裙裳刮烂了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回家,看看她的孩子!

可当她九死一生逃回,得到的却是夫君因思念她而坠亡的噩耗!

这离奇又悲惨的遭遇,让在场的所有人,包括府衙的官吏,都为之动容,唏嘘不已。

衙役们立刻根据姐姐提供的线索,前往那处废弃义庄,果然抓住了那个形容枯槁、眼神浑浊的乞丐。

一番审讯威吓,那乞丐很快便招认了绑架囚禁之事。

尘埃落定。

姐姐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中,扑进我怀里,放声痛哭。

她的眼泪滚烫,浸湿了我的肩头。

那一刻,一种属于双胞胎之间微妙的心灵感应,让我心中那冰冷的壁垒也仿佛裂开了一道缝隙。

我也忍不住抱紧了她,失声痛哭起来。

在外人看来,真真是一幅劫后余生、姐妹情深的感人画面。

不久后,我和姐姐以未亡人和至亲的身份,参加了林珩的葬礼。

姐姐一身素缟,神情哀戚,忙前忙后,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,博得所有宾客交口称赞。

贤惠、大度、情深义重、以德报怨……

赞誉之词不绝于耳。

我冷眼旁观,只觉得这世间最荒诞的戏,莫过于此。

待到宾客散尽,灵堂只剩白烛摇曳。

我在后堂幽暗的角落里,找到了卸下伪装、一脸冷漠疲倦的姐姐。

“你究竟……从何时开始谋划这一切?”

第八章:局

其实,林珩之死,是我们姐妹联手策划的一场复仇。

他曾无数次伤透我姐姐的心,令她因爱生恨,动了杀念;后来,姐姐想霸占财产,于是下定了决心。

于是,她将我接到家中,两人共谋大计,除掉他,分他的财产。

计划的第一步,是我刻意模仿姐姐年轻时的装扮,成功引诱林珩上钩,并多次煽风点火,挑拨离间。

意料之中,他们之间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。争执中,姐姐持刀刺向林珩,林珩夺刀反击,而姐姐则顺势假装被他刺中。

其实,她身上早已藏好了血包,伪造血流成河。

林珩以为自己失手杀了人,顿时心慌意乱,根本无暇细查伤口。况且,姐姐的演技实在精湛,足以骗过任何人。

紧接着,我及时赶到,一边向他哭诉姐姐已经断气,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,让他没有丝毫机会靠近确认。

自此,林珩便深信自己成了杀人凶手。

此后,我便时常去探望他,刻意扮作姐姐的亡魂,装神弄鬼。

同时,我还买通了府上丫鬟,在林珩的饭菜中悄悄加入了致幻的药物。

在厉鬼索命和药物的双重折磨下,他的精神彻底崩溃,心智错乱,终日活在恐惧之中。

最终不堪重负,跳楼自尽。

此时,姐姐缓缓转过身。

她看着我,脸上露出胜利者的残酷。

“从我发现他枕头下,藏着不止一个女人的肚兜开始。”她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彻骨的寒意,“更准确地说,是从我发现,你对他动了真心那一刻开始。”

“难道从你第一次主动联系我,就是算计?”我不甘心地追问。

“是。”她毫不避讳,“我需要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,在我失踪时,扮演我的鬼魂。也需要一个能让他彻底失控,并阻拦他查看尸体伤口的人。”

“那乞丐……”

“他确实一直在跟踪我,像条恶心的鬣狗。我给了他一个下手的机会。只不过,我早就让人打了他一顿,让他不能人道。”

“你恨我吗?他真的爱上了我。”我看着她,问出最后一个问题。

姐姐沉默了片刻,忽然笑了,那笑容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悲凉和嘲讽:“恨?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我根本数不清,又何必在乎多你一个?”

她顿了顿,看着我的眼睛,一字一句道:“不过,丽娘,我也算帮了你一个大忙。至少让你看清了,薄幸之人,根本不值得付出半点真心。”

我站在原地,看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。她阴暗,毒辣,虚伪,自私,为达目的不择手段。

可我又何尝不是呢?

我们彼此憎恨,视对方为毕生阴影,恨不得除之而后快。

可在这扭曲的命运里,我们又如此深刻地理解对方,需要对方来完成这血腥的复仇之舞。

我们是一体两面的恶鬼,在仇恨的泥沼中互相撕咬,又互相扶持着爬向深渊彼岸。

这孽缘,至死方休。

我深吸一口气,抬步,追上了姐姐的脚步,与她并肩,一同没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。

——

故事完